◎冯文广

大明朝隆庆四年（公元1570年）九月初九日是个晴天。一清早，两乘青布平顶轿一前一后不快不慢出了顺庆城北报恩寺的山门，沿果山山麓向南缓行，五六家丁骑马随着。走一程停了下来，轿上下来一位老者和一位年轻人。他们静静欣赏着秋日山林，薄雾，庄稼，和赶早进城的农人。一个时辰后，他们一行来到了位于城南茂林间的孔庙。二人下轿，整理了衣冠，肃然步入大成殿，随从把带来的供品奉于孔子像前。

待他们出得孔庙，已有官员在门口候着，向北走不远就到了南城门，顺庆知府王以纁正于门外恭候。三位敬礼。“太傅大人好”，“公子好”，“王大人好”。

这位太傅大人便是当朝皇帝的老师陈以勤，自嘉靖二十年进士及第整整三十年了，为帝师也有小二十年了。年初，再三恳请辞官的申请终于得到恩准，皇帝降旨给陈大人加爵，并指令他儿子翰林院庶吉士陈于陛伴父还乡。初秋，父子一行回到老家顺庆，暂住报恩寺。重阳节到，知府王大人于城东南望江楼设宴，邀请赫赫有名的韩世英和任瀚两位前辈作陪。

望江楼离东门不远，一楼散客，二楼雅座，三楼可观嘉陵江上下八十里烟波，一般为贵客所设。王知府是嘉靖四十一年进士，久慕陈以勤父子大名，自然十分尽心在意。他小心陪二位贵客步上二楼，正在吃茶等候的韩世英任瀚连忙起身。陈以勤几步趋前，紧紧握住二位前辈的手连声问好。数年不见，三人都很动情。知府高兴，连忙催下人赶紧上好茶。

陈于陛乃任瀚弟子，站于一旁微笑，不多言也不落座。待三位长辈坐定，才上前向任瀚行礼。任瀚笑道：“不必多礼。你二十五岁便高中二甲第七名，誉满天下啊！如今奉圣旨还乡，自然也是公差了”。陈于陛坚持晚辈名分，只与知府落座下方。

听闻王知府不久将赴山东登州任职，八十高龄的韩世英不由激动起来。二十年前倭寇犯境，作为南京兵部高官，他曾积极参与过抗倭大政的制定，颇知细节，不免与知府谈论往事。陈以勤和任瀚在帝都时就往来频繁，任瀚回乡梓后兴办书院已多年，众多巴蜀青年才俊尽出门下，陈于陛在顺庆时也多得先生提点。叙话中任瀚邀刚刚回乡的陈以勤一同书院传道，陈以勤欣然允诺。王知府听罢大喜，连忙离席鞠躬，庆幸顺庆子弟能得高士指点。

几巡茶过，知府热情邀前辈们登上三楼，凭窗远眺。只见秋高气爽，青江白帆，渔歌重叠，好一派巴山嘉水。任瀚指着不远处横跨江面的浮桥对陈以勤说，“松谷老弟，当年知府沈桥修建此桥时，我曾写《浮梁记》，那对联如今还刻在桥的两端呢”。陈于陛脱口吟咏道，“江关雄栈，屯画舫千寻，直穿云雾通三峡；天堑长虹，锁江波万顷，不放春光下五湖。”众皆拍手称赞。陈以勤笑对任瀚道：“先生嘉靖八才子英名，连圣上也赞口不绝呢。那年与先生同饮江楼，‘八荒霖雨来不来，老翁独抱龙珠泣，‘妙啊！何等豪放，至今还铭记着呢！”任瀚摆手：“哪里哪里，现在年轻人能者如云啊。”他拍拍陈于陛的肩膀，“你可要精忠报国啊，国家如此之大，需要忠臣栋梁！”陈于陛诺，“先生教诲，弟子断不敢忘。”此时上楼来一位少年，任瀚介绍说，“这位是家乡新秀，姓黄名辉，才气甚高，诗书俱佳，来年要去乡试，未来定会金榜有名的。”韩世英也赞叹道，“又是你的一位高足呢！”黄辉与陈于陛较熟，二人细语几句，陈于陛就对各位说，“楼下花糕和菊花酒已备妥，候着各位先生入席呢！”

当日之宴无须赘笔，唯两则雅事可叙。但凡重阳宴，必备有茱萸，有插头上的，也有配入菜品的。席间韩大人助兴，出视一精致小罐云，“此乃近年从南洋进的奇花草，唤作‘辣椒’，花可看，果可食，味比茱萸”。众人好奇，大开眼界；另一桩是王大人酒酣时慨然道：今日四位国之栋梁聚会，实乃顺庆之大幸！我意于此闹市树一牌坊，名“四桂坊”，榜样后世学子立志高远，成才报国，各位前辈以为如何？众皆欢喜，举杯庆贺。

冯文广文化学者、教授。先后在省内几所高校任职任教。退休后热心川北地方史和民俗学的学习和宣传。曾在本报发表过《果城旧事》《草根岁月》等系列散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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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士英（公元1486—1571年），1514年进士，曾任户部、兵部尚书。1556年回乡。

任瀚（公元1501—1593年），1529年进士，入翰林院。1541年回乡开馆讲学，著书立说。

陈以勤（公元1511—1586年），1541年进士，1567年入阁为相。1570年回乡。

陈于陛（公元1543—1596年），1568年进士。曾任礼部尚书，东阁大学士。

黄辉（公元1555-1612年），1589年进士，入翰林院。

历史上明代顺庆府五才子齐聚乡梓只有短暂一瞬，但却是宝贵灿烂的一瞬。